——读散文集《乡土呢喃》

　　由湖南散文学会主编、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乡土呢喃》共收录作品105篇，多是由湖南本土作家所写，只有少数几篇的作者祖籍不在湖南，但其本人也在湖南工作或生活相当长一段时间?？梢运担断缤聊剜肥谴看獾?ldquo;乡土写作”。正如禹建湘教授所说，所谓“乡土”是“人们生长、居住或是与个人发生强烈情感认同之地”，是“涵盖所有的自然与社会人文背景及历史文化，对个人具有高度生活意义及使命感的地方”。湖南散文作家们从这片土地的众多隙屑入手，以浸润着写作主体生命意识的乡土为书写客体，以祖辈传承下来的本土民俗风情为叙事背景，平实中见真情，质朴中有深意，洋洋洒洒数十万字，勾勒出一个原汁原味的“大湖南”。

　　《乡土呢喃》不仅仅是乡土湖南在散文体裁中的集中展示，更是湖湘文人在散文世界里一次集体性的返璞归真，其质朴之美体现在灵动的文采、真切的情意和朴实淳厚的民俗文化三个方面：

　　一、流水潺潺花摇曳——文采之灵动

　　散文之美莫过于其飞扬的文采、流畅婉转的基调以及由文字所流露出的拳拳真情，就像一个女子，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低眉回首嫣然一笑，让人神魂颠倒，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散文集《乡土呢喃》自然少不了这样的佳作，比如开篇一文《汪静宜的梨花》文字缠绵悱恻，细腻如水的叙说透出作者方雪梅女性之深情。“梨花老了，像汪静宜一样”，汪静宜终其一生都没有获得林彪的爱情，她的等待如梨花飘落的一地纯白，虽寂寞孤苦，却谱写了超越爱情的执念不悔。对于寂寞坚守，秦小珊的文章《我在无色花开的日子里》也有温柔又倔强的解读，爱情的本质是孤独，这个倔强的女子为“爱情天梯”而感动，她坚信“没有遇上他，就是茫茫里的一朵无色花”，她的文字淡淡的，就像女子心湖微微泛起的涟漪。杨跃清的《炊烟起，我在黄昏里等你》则将远久的历史融入缱绻的笔端，以粗布罗裙的农妇内心的情感波澜为落脚点，引领读者对“紫鹊界”这个带着历史烟尘的所在展开想象，这里有男耕女织的将军和他的爱人，有篱笆内的菜蔬、井水熬成的桃花粥，还有画梁迂回的紫鹊，美好得像一场梦。梁艳飞的《懂得春光》通过对春光花事的细致观察和书写，拟人的手法，如“最初的春天，像远房亲戚的到来，含蓄腼腆，谨言慎行，不敢贸然满世界窜来窜去”，像极了一个小腹微隆的少妇，羞怯和喜悦欲说又止，恰到好处的拿捏了春天的步伐。

　　除了女性一般的柔美，散文也是传递力量的重要载体，就像阳刚男子黝黑的皮肤、坚毅的面庞、强健的骨骼和肌肉，给人以无畏风雨的力量和勇气。散文集《乡土呢喃》中的此类文章，当首推谢宗玉的《一棵奇怪的树》，就像茅盾的《白杨礼赞》传达出的坚毅、力求上进的精神，作者写瑶村的棕树，“像隐者一般把自己与外界孤立起来”，棕树生命之坚韧顽强跃然纸上，笔力老道，意蕴无穷。张天夫的《壶瓶独卧》颇有侠客风骨，“山风凉我不谢，清泉饮我不酬，放怀泯思，得山忘山”，文字简练却形象生动，无论是对山形的描述还是对宇宙人生的思考，无不充盈着李白“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慷慨豪情，独卧壶瓶山，其逍遥超然可见。刘晓平的《淌过大地的生命河》把大地比作母亲，而河流是大地的儿子，作者的生命之河从他所出生的大山开始流淌，直奔大海，文章篇幅虽短却显示出海纳百川的宏大壮阔。范如虹的《湘酒写意》文字如酒，在作者笔下挥洒自如，以“意”为主，将湘酒从本体升华出来，醇香的酒气沁人心脾。

　　也有柔中带刚，刚柔相济，怡情励志两相宜的精品美文，如杨汉立的《爷爷的金色田野》是一首洋溢着希望的田园诗，他的一支笔在爷爷的金色田野驰骋不羁：爷爷的卷烟芬芳四溢，漫过田野，漫过整个四季，漫过农人的一生。对于耕种的农人而言，这是一个景色怡人的田野，更是等待丰收的田野，热烈的收割承载着农人的喜悦。林涛的《乡村的味道》捕捉乡村碎片并加以诗性描摹，将村庄寓于露水、阳光、花香、茶饭、泥土等微小的意象，纤毫毕现的呈现出村庄之美。伍益中《流淌的生命》如诗歌一般的语言流淌在纸页之间，如“溪流钻进远方，秋天的脸色很白，分娩出丰收后的虚脱”，他的文章没有固定的主题，却又处处都是避不开的主题，形散神聚，飘忽的朦胧最具散文言语之美。此外，赵宇的《像天使一样》、胡晓江的《青砖黑瓦》以及萧通狐的《月光井水》、彭晓玲的《再遇多脉青冈》等文章语言也很优美，手起笔落之间显露出作家们不凡的文字功底。

　　二、炊烟袅袅云上梢——情意之真切

　　自古以来，任何一种文体都脱不开创作主体的生命情感，刘勰在《文心雕龙•情采》中说：“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美学家宗白华也曾说“一切美的光是来自心灵的源泉，没有心灵的映射，是无所谓美的。”散文之美如果仅浮于表面，靠堆砌辞藻句式，是不可能拥有经久不衰的生命力的。散文集《乡土呢喃》断不是这样单薄的作品。

　　立足乡土，乡情当然是绕不过去的情感丰碑，散文集《乡土呢喃》对乡情的书写可见一斑。周伟的《望乡曲》说“只有乡村才证明了我真正的存在”，文章以怀旧的视角掬起土语的故乡，通过对挂青扫墓、搪瓷缸、腊肉血肠等乡村特有事物的描写，形成流动的叙述片段，吟哦出一首望乡曲。张建安的《童年的草籽花》以湘西南农村蓬勃生长的紫云英为意象，承载了作者蓬勃生长的故园深情，草籽花在这里成为了一个符号，盛开在作者记忆的伊甸园里。杨旭昉《故乡雷鸣塘》中的故乡是一个渺远的存在，作者常年在外漂泊，回乡甚少，但无论如何，故乡“总是在梦里穿过思维的栅栏走近我的视野，在我的心宇烙下深深的印痕”，人们永远也抹不去故乡的痕迹。而沈念的《通往岛上的路》一文中，跟着父亲到洞庭湖割芦苇最后陷入泥沼地的少年就失却了他湘西大山里的故乡，生活所迫，小小年纪远走他乡，不知是他远离了故乡还是故乡抛弃了他。

　　席慕容的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余光中的乡愁则是一枚小小的邮票，遥寄对亲人的思念。亲情是故乡的根，所谓故乡，只是因为那里有家有爱，有人们从呱呱坠地之日起和亲人一起咀嚼过的苦辣酸甜。王芳的《比水静，比草低》思念逝世的母亲，母亲走后，故乡就回不去了，文章由对母亲的真挚追怀辐射开来，从个人情感升华到人类普遍的情感故乡的失落，文字哀而不伤。姚进军的《中秋情殇》在月圆之夜忆作古的亲人，以回忆为支点，形成一个相互关联的情感织网，尤其是文章最后的追问深入人心。与《中秋情殇》类似，肖定舟的《民以食为天》忆父亲，文章最后一副为父亲而作的挽联让读者仿佛看到了作者滚滚而下的两行热泪。刘定安的《奶奶》通过回忆奶奶去世前的最后一段时光来表达对奶奶的不舍，没有曲折离奇的情节，也没有惊心动魄的事件，不过是寻常人家事，寻常百姓情，却也因其真实而让人感动。而安敏的《我那乡间的儿子》一文则带给读者另一种感动，“乡间的儿子”刘红贵是作者一家结对领养的贫苦孤儿，但他们之间的情感朴实而伟大。袁道一的《被雨水淋湿的屋檐》、谢枚琼的《柴米夫妻》、胡建文的《教母亲写字》等文也情感充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间道尽人世悲欢哀乐。

　　湖湘多情，不仅仅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深切真挚，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日常生活中也颇多情趣，如肖念涛的《头等舱》写自己阴错阳差坐上头等舱的奇妙心理，王涘海的《不老姜贻武》写深恋酒文的怪人姜爹，晏来的《乡村学校》写自己在乡村学校里度过的童年和少年，谢子元的《脚鱼、甲鱼、水鱼、团鱼及其他》写由吃鱼引起的所思所想，这些文章都或多或少的显示出湖湘儿女的生活和性情。

　　三、圆月皎皎夜深沉——民俗文化之朴实淳厚

　　每一个特定的民族或社会群体都会在长期的生产实践和社会生活中逐渐形成独特的民俗传统和民族性格，五千年华夏悠悠，人们所生活的环境写满了历史的积淀和民俗文化的承袭。乡土浸染着民俗，民俗氤氲着乡土。

　　说起湖南的鲜明民族风情，人们最先想到的莫过于湘西，湘西是湖南散文作家们乡土书写最大的一个阵地，也成了源源不断挖掘出文化价值的沃土。刘克邦的《德夯小溪》为德夯古朴典雅的民居、神奇秀丽的景色而惊叹不已，九龙溪青龙姐妹的古老传说和峡谷中的万物生灵水乳相溶，溪谷缠绕的山水德夯宛若真善美的德夯人们，作者在那里流连忘返，以轻松闲适的笔调为读者贡献了一份想象中的视觉盛宴。九妹的《黑凤凰》深入凤凰的灵魂，通过摄影艺术将纸墨黑白的凤凰呈现出来，使历史、风景、文学、人生熔于一炉，平实中见华彩，既接地气又散发着艺术气息，文章以《边城》的结尾“那个人或许明天就回来，或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作结，仿佛摄影艺术中的镜头远推，给凤凰注入了空灵悠远的淡淡的希望和哀愁。谢德才的《一个人的凤凰》分别以凤凰的特色景点为小标题，逐一展现其风光和历史，代入感很强，美丽的沱江、虹桥、沈从文墓地，不仅如诗如画，还包含着历史的沧桑，为读者了解凤凰提供了更深入的导引。崇山峻岭中的花瑶像一个神秘古老的美丽传说，申瑞瑾的《云端的溆浦花瑶》揭秘了藏在深闺人识的溆浦花瑶，在山背梯田层层叠叠的故事里，溆浦花瑶这个美丽传说在云端若隐若现，其如画美景和画中美人都成了游人驻足的引力。邓宏顺的《山背梯田》则写了溆浦花瑶迤逦的梯田风光，生动描绘了梯田四季不同的美感，文字贴切，感情浓烈，引人入胜。

　　有人说，乡土中国是被城市文化发现的。卢年初的《城市暗号》就是从城市到乡村的溯流而上，使读者在奔忙的城市脚步中回忆起韵味无穷的村落。譬如张家和的《阳雀坡，太多的记忆》，情感丰沛、言辞优美的一层一层拨开阳雀坡的古老面纱，使这个古村落在现代城市的灯红酒绿中，翩然起舞。熊幽的《千年乾州》以乾州的“味道”为轴心，从乾州人的口音、大街小巷遍布的小吃、乾州的日常生活等方面，纵贯历史，将古城的纯朴与古雅串成文字的音符，谱成了弥漫着深厚文化意蕴的歌。张天明《生命的低回吟唱》停下匆促的步伐，听了几首柔弱低回的湖南民歌，委婉细腻、朴素深情的湖南民歌相较于赤裸直露、大悲大喜的西部民歌，以它的款款深情使作者蓦地潸然泪下。民情如歌，坚韧朴素的湖湘儿女同时又是这般的柔情似水。邓朝晖的《雾失戏台》将如今并不多见的荆河戏文化款款引致读者面前，作者小时梦想成为一名荆河戏演员，云鬓轻绾，水袖长扬，即便后来雾失楼台，远走他乡，她的心也曾因这样的文化滋养而丰盈灵巧。魏佳敏的《唤醒土布》赋予沉寂的民间土布以“永恒的精神之膜”，唤醒生命最底层的原初本色，浑厚圆融的艺术境界和意义深远的精神向度共同构筑了文章的经典不朽。

　　成就乡土文化和乡土文学的，除了悠悠历史中劳动人民的智慧、习性、传统，还有故事——那些湮没在时间里的惊涛骇浪和儿女情长。走过风雨沧桑的小巷，唐友冰看到了柳子庙里的柳宗元，零陵古城，因了柳宗元的到来而闻名遐迩，诗家不幸，却成就了潇水畔边的小城。唐友冰的《走过风雨沧桑的小巷》文字古朴安详，不紧不慢的将永州还原给了历史。而永州的另一个作家凌鹰《怀想风雅》一文对江西进贤的文化渊源进行了感性而细致的脉络梳理，在文化名人的风雅浪漫中，作者进入遐想，由此表达了自己洒脱自适的雅士情怀。常言道“无湘不成军”，或许也可以说“无曾不成湘”，如果没有曾国藩，湘军之威名未必能如此远扬。曾国藩之弟曾国荃第七代玄孙女曾珊迟的《迟归》寻根曾氏故里，将近两百年的历史拉近，落入真实琐碎的现实中。而邓跃东的《归去来辞》则对张自忠和孙二勇将士之间舍命相护的情感和军令如山的铁血军纪流露出由衷的钦佩和敬仰，张自忠二毙孙二勇践行了军人的刚正不阿，孙二勇明知是死依旧回营则体现了军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浩然之气。诚然，张孙二人并非湖湘子弟，但是却让来自湖南的邓跃东受到莫大的激励。人性是一样的，人情也是一样的，湖湘大地自然也不乏这样的骄杨，譬如何红玲《永远的骄杨》中的巾帼英雄杨开慧，杨开慧为了爱人所领导的革命事业早日功成宁死不屈，最后英勇就义，湖湘女子“生死都不做俗人之举”，让后世之人唏嘘慨叹。黄冰的《钱钟书与桥头河的萝卜》由两部分内容有机组成，一是钱钟书先生在蓝田镇任教时对桥头河萝卜的赞誉，二是作者小时候在桥头河拔萝卜的记忆，二者穿插相溶，从平凡的萝卜咂摸出了生活的味道。聂元松的《无愁河上忘忧歌》写湘西籍著名画家黄永玉捐建的“肥”“爱”“花”“醉”四桥，此桥看彼桥，须臾之间，仿佛在与古老的吉首做一场倾情的对话，又好像在触摸艺术大师黄永玉深切的人文情怀。

　　除了乡村世界里的湖南，城市中的湖南缩影也颇具生活气息，以奉荣梅的《在长沙跑江湖》为例，作者以倒叙的手法忆起初到长沙的情形，将长沙钟灵毓秀的青黛长河、浓烈生动的生活气息写得趣味盎然。湖南是发展中的湖南，乡土也是不断与时俱进吸纳新鲜空气的乡土，纪红建的《团山湖的温度》既有回溯也有展望，对雷锋故里团山湖展开了深情描写，十婆桥的故事体现了劳动人民的美好品质，而如今的团山湖也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下不断奔向美丽富强的中国梦。

　　席慕容说：“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惆怅，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这种抒怀平实质朴，其情感亦幽远淡然?！断缤聊剜肪褪侨绱??！断缤聊剜肥且徊口└韬舷缤恋挠判阕髌罚枪氏缰拥泥爨烨闼?，其文字之美、情感之真、文化之淳，为广大读者尤其是湖湘儿女构筑了一个完整的有血有肉的故乡。故乡在心里，在梦里，在这质朴的文字里，笛音起，便蹁跹而至。

　　对于湖南省散文学会而言，这部作品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几乎省内所有骨干散文作家都有作品入选。由于篇幅所限本文也难免有所遗漏，还有一些好作品没有提及，这是笔者之憾。由于近年湖南散文创作的总结与助推工作做得不多，《乡土呢喃》可谓这几年湖南散文优秀之作的一个集束式展现，可以代表近年湖南散文的一线水平，为湖南散文创作打造了一个纯文学的新起点，从此出发湖南散文可能走向一个纯正之途和兴盛愿景，这也是《乡土呢喃》在当代湖南散文发展史上的另一个意义。